在湘菜里礼遇一只“鸭子”｜深度美文

Original 2015-11-26 韩逸中国好书

文｜韩逸

说到鸭子，各地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乡食美味。比如北京的烤鸭，南京的板鸭和盐水鸭，四川的油烫鸭子，安徽的无为熏鸭，东莞的白沙油鸭，南宁的烤鸭，扬州的三套鸭，福建的樟茶鸭，海南的嘉积鸭，武汉的鸭脖，差点要数背过气去，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偏湖南人爱花式吃鸭，各有讲究，却异曲同工的辣，湖南人就爱吃辣嘛，所以吃一只鸭子，也能吃出什么血酱鸭、土匪鸭、啤酒鸭、子姜炒鸭等不同的菜式来，但是勿喜辣的就不要轻易尝了，反正炒菜的那帮人是一定不会放过一只鸭子没招惹辣椒就让它出锅的。

记得小时候逢年过节，鸡鸭是必备的，鸭却是比那一锅鸡汤更要重要的大菜。可以没鸡，但是不能没有鸭呀。那时候节前跟着母亲去菜市场买菜，老远就能闻着浓浓的鸭腥味，那会儿是嫌弃的，但是吃的时候就另一副模样了。

过年的时候，年三十晚上全家能吃上一只母亲亲手烹饪的肥美的血酱鸭，因为鸭子是母亲自己挑选宰杀，血自然要好好的保留着，你能想像那浓浓的血酱包裹着的每一块鸭肉、鲜红的辣椒、脆嫩的子姜，每一口鸭肉都带着独有的辣味，简直回味无穷，以致若干年后，即使离开家仍忘记不了那一口滋味。

说到血酱鸭，我还记得第一次带先生到家里，他显然还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异地客，头一次看到那一大碗血酱鸭竟不敢下口，还很客气地问母亲这是什么？我真的很想告诉他，那是野猪肉，我想他应该也会很礼貌的吃下去的，只是不想他知道那是鸭子后兴趣那么大，吃完后回到苏州还会对他父亲说，湖南的血酱鸭真的很好吃，可是他父亲饶是不知那血酱鸭为何物。后来再去了几次外面的饭店，也没有找到那次在家里吃的感觉，我说正宗的湖南菜便是要在家里吃才好吃的，外面的店讨喜不来。不过说到家里，我又很沮丧，因为在苏州我也没做过几回正宗的湖南菜，总感觉差几味。

有一次在电话里与父亲打电话，总是想吃母亲炒的鸭子，他说你又不是没手，自己不会去买来烧？我也是欲哭无泪，要是这么简单，我也不至于相思成这般。父亲倒是得意的，笑着说，要是真想吃，就回来吃吧，家里的味道，是带不走的。

于是，难得回去一次，母亲忙碌得跟过节似的，重头戏还是鸭子。这次做的是啤酒鸭，我觉得母亲烧鸭的心情总是随意的，只要我们回来，她恨不得几锅菜一起烧来供奉。然后连着大半个月，我们都有得鸭子吃，心里好不欢喜。那真是一口气把芷江鸭、土匪鸭都吃了个遍，以至于老弟都有点嫌弃了，实在忍不住要求要换个吃法，比如吃小炒肉或是炒小排什么的，我倒是落得开心，反正都是好吃的。唯一不开心的就是一周不到重了四斤，但是母亲却露出饲养员般满足感。

离开家的时候，老弟还惦念的说去学校最舍不得就是“鸭子”了，我说你好没良心，你不是还爱吃“排骨”吗？说来也很惭愧，我很认真的回想了从上学到毕业离开家，我能想到家里的味道，似乎也就是母亲炒的菜，爱吃的鸭子永远是第一印象，于是我能如数家珍的数很长很长一串关于家的味道，如此这般还是那道不尽的菜肴。

后来，我成家后，母亲来到家里做客，第一件事竟是记得教我如何炒鸭子。我笑着说，其实会不会又有什么关系，除了我这里没有人吃得出来。但是母亲很严肃的说，我怕将来要是我走了之后，没有人会烧这样的味道…… 突然那一下，心好像就漏跳了一拍似的，我站在旁边鼻子酸酸的，竟说不出话来。那天，母亲极有耐心的翻炒，那鸭子原本就是母亲亲自从湖南带来的，千里迢迢飞奔而来的食材更显得弥足珍贵。烧好油，放入斩好的鸭子，就看着母亲放入一同带来的子姜、花椒、大蒜、草果以及其他大料一起用大火翻炒，伴随着将鸭肉中的水分全部翻炒出油，当鸭肉变成微黄时转入小火。然后我看到油怎么这么多，母亲则小心翼翼把油倒出去一部分，还一边叮嘱，太多油吃下去会胖，倒点出来就正好了。我脸红着不好意思问，她是不是还记得我那时回家吃一周就会长四斤肉的事情吧。我从旁一边看着她，感觉一隔几年真的老了，皱纹明显多了，我记得上学那会儿她还惦记着自己笑起来会有皱纹，现在反倒不再和我说这样的事情了，我满头的找她的白头发，母亲却笑着说，我像你外婆不怎么有白发，但是还是老了，你看这皱纹…… 呵呵，还是在意的呢。

我有时想着，我怎么会学着母亲喜欢烧菜呢，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的。但是我在离开家的时候，有时会很想家，唯一能让我记得家的味道，便是学着母亲做的菜了。我问母亲，您怎么会喜欢烧菜的呢？她很无奈的说，我也不爱烧菜做饭这样的事，没有人教，只是为了把你们拉扯长大生存的活计罢了，你们爱吃，我就假装喜欢做喽……

关于做菜这样的事情，虽然辛苦，但总透着丝丝甜蜜，有很多小心思，只有自己感受了才知道有多微妙。就好比有人说，乡愁就是味觉上的思念，无论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多少年，即使口音变了，但是对故乡的食物，仍会无限怀念。若干年后，我仍眷恋着美好的食物，也许吃的不再只是家乡的滋味，但是会永远记得这是最开始的味道，无论走多远，都不会忘记。因为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最治愈的东西，就是美食，随后才文字。食物饱含感情的个人的体验，令我们的身心都获得满足。否则时至今日，我不会记得，在湘菜里我曾那样隆重的礼遇过这只“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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